十年坚守 汉调桄桄天下第一团将戏台搬进直播间
汉调桄桄,之前一两代人都没听说过。
上世纪90年代,汉调桄桄差一点就没了。接下来那一二十年,青黄不接。如今,用了10年,总算保住了。
这代年轻人,把传统戏曲搬进抖音直播间,为稀有剧种传承提供新机遇。要不是他们,汉调桄桄现在就没人了。上一代的演员,天下第一团里也只剩一两个人。
这群00后刚入行,只是因为“包工作”,练起来,唱起来,才慢慢感知到,自己扛起了抢救濒危剧种的大旗。
抢救
濒危剧种汉调桄桄,天下第一团,天下唯一团
“我们的天下第一团,是另一个第一,其实是唯一。”5月29日,在汉中市南郑区汉调桄桄传承发展中心,演员王乙妃说。
汉调桄桄,是迄今活跃在汉中城乡的地方剧种,属梆子腔,是秦腔流传到汉中后融入汉中方言土语和山歌小调形成的独特汉调。被群众戏称“桄桄戏”,因而得名“汉调桄桄”,被誉为“南路秦腔”。
明万历年间起,汉调桄桄至今已有四五百年历史。1951年,由老艺人杨桂芳将汉调桄桄各个班社优秀演员组建成立“新民剧社”,自此汉调桄桄由民间的班社完成了戏曲院团的统一。鼎盛时代,汉调桄桄有120多座戏楼,1500多个剧目,曾经传到湖北、两广、滇黔藏高原等地。现在,全国仅剩唯一的专业演出团体,便是汉中市南郑区汉调桄桄传承发展中心。
火爆时,汉调桄桄曾一票难求。上世纪90年代起,地域限制、历史传承等原因,汉调桄桄逐步处于濒危状态,被定义为稀有剧种。
抢救性保护迫在眉睫,2006年,汉调桄桄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剧团则成了“天下第一团”,其实是“天下唯一团”。
而像汉调桄桄一样,全国其他的“天下第一团”还有120个。每一年,都有稀有剧种被迫走向消失。据不完全统计,1959年我国尚有368个剧种,目前只剩下286个,相当于平均每2年就有3个剧种永远地隐没于历史之中。
困境
别说演戏了,当时整个剧团也只剩下个名字
2006年,汉调桄桄被列入国家非遗第一批保护项目,其实,那时候剧团里的学员已经没几个人了。想上台演戏,想唱大型的剧目,根本就没有办法完成。“那时汉调桄桄的各种行当,包括很多专业,都基本上就没人了。从上世纪90年代起,往后20年,一直处于青黄不接的状态,这期间的一两代人都没听说过汉调桄桄,断茬了。”汉中市南郑区汉调桄桄传承发展中心赵红说,2013年,政府为了抢救性保护,面向社会招60个学员。
目前,汉中市南郑区汉调桄桄传承发展中心的演职人员67人,其中包括两辈演员,这两辈演员中间隔了一两代人。一辈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戏骨,仅剩两人,目前也都50多岁了。另一辈是2013年招来的传承人,招了60人留下了51人,断茬总算续上了。“要不是招到这些孩子,汉调桄桄就没了,现在就没人了。”赵红说,汉调桄桄刚开始没落时,各县区还都有团,所有院团都面临困难,后来就关剩了他们这一个团。
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团里演职人员每月一两百元的工资都发不下来。这样的待遇,生存都成问题,更别说要养活一家人,演员们陆续离开剧团各谋生路,有的去路边卖水果,有的出去打工。“别说演戏了,一度剧团只剩下个名字。这辈老戏骨都是不到10岁就开始学汉调桄桄,他们正值青壮年时,剧团解散了。2006年,政府又把这些演员找回来,只回来了十几人。大多数都不愿再回来了,用他们的话说,已经伤了心了。“回来的人目前也都离开的离开,退休的退休,只剩两人了。如果光靠这两个人,那现在不要说演出了,上班都没人,那就散了,就没了,汉调桄桄从此就从历史上消失了。”赵红说。
吃苦
学戏前舞蹈零基础最苦的时候也是基本功最巅峰的时期
汉调桄桄如今的主力传承人在2013年时都还是12-14岁的孩子,有的刚小学毕业,有的正上初一。“当时报名了200多人,选出了60人,都是按演员来录取的,主要从他们的语言表述能力、声音、身形柔软度等方面进行选拔。”赵红说,这60个孩子,在当时南郑县的一个职业教育学校,一边上文化课,一边跟着外聘的专业老师学习戏曲的基本功。练习一段时间以后,一些表现力相对好的孩子,就固定为演员,专门学习舞台表演。还有一部分学员,根据他们特长,安排学习乐器、戏曲专业伴奏、舞台美术、灯光音响等。这三年学习完以后,又把他们送到了陕西省艺术职业学院,进行专业巩固。2017年,他们已经大专毕业,到现在已经工作7年了,目前在上函授,本科也快毕业了。
汉调桄桄青衣、花旦演员吴清学戏前从未接触过舞蹈,她笑称,自己属于筋骨天生硬的演员,下腰就是下不去,一字马就是劈不下,看着别人轻轻松松就能做到这些动作,自己只能付出更多时间去练习,“抓住一切闲暇时间去压腿,能坐着就练劈叉,天天耗腿,就是在劈叉的基础上将前腿垫高。基本上压了一学期,练成了。”吴清说,只要肯吃苦,没有做不到的,汉调桄桄是自己选的路,不论怎样都要坚持走完。在西安学《表花》时,每天磨得脚都痛,“打电话时,妈妈心疼,给我说不练了,怎么可能啊?反而是我在给我妈讲道理,我安慰她。”
王乙妃说,2017年到2018年,每天练功到了极致的状态,凌晨五点起来练早工,七八点吃了早饭继续练,每天光圆场要走两个小时,此外还有腰腿顶、身段、把子、唱念等,“圆场是最能看出演员功底的,就是在上台走路,要求腿功要快,身体要稳。”她说,在西安学习期间更严格,每天训练量超负荷,加上天热吃不下东西,一天练到下午,只能喝下一碗米汤。有次晚上对戏时,做动作时腿一软,晃了老师范儿,“老师用藤条在我腿上抽出的红印,那块肉一周都是鼓起来的。但必须要承认,最苦的时候也是基本功最巅峰的时期。”
“别看他们才20多岁,工龄已经很长了。相比同龄人,汉调桄桄的孩子们吃了更多的苦,但心智也比同龄人更成熟,意志力也要更强大。”赵红说,戏曲不分季节,不管骄阳烈日还是刮风下雪,都得在舞台上演出。演员都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尤其是三伏天,都在室外没有空调,每天戏服脱下来都能拧出水。练起桄桄戏的绝活儿“吐火”和“跳凳子”,有的人眉毛被烧到只剩一半,有的人当场骨折被拉去医院。有次太阳毒辣,晒得一个须生流鼻血,表演结束后赶紧给找了雪糕降温,才缓过劲儿。
难处
下乡送戏日薪30元凌晨出门次日凌晨回家
张凯玥、王乙妃、张凯丽、吴清、古欣,她们都是如今团里挑大梁的汉调桄桄演员,有青衣、有花旦、有刀马旦、有媒旦。说起学戏的初衷,这几个20多岁的姑娘都没想到自己面临的扛旗责任。她们不是1999年生,就是00后,2013年多数都是刚上初一,吴清那时才小学毕业,“根本没想到传承啊,坚守啊,那时候也不懂这些,就是听爸妈说,学这个包工作,就来了。”十年来,这些演员学着学着,汉调桄桄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变成了一种习惯。演出,排练,这已经是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不做这些,其他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学戏期间,王乙妃还出去学了三个月的影视表演,可身上有股戒不掉的舞台范儿,影视表演要求自然,此路不通,“注定了我就是汉调桄桄的演员。”
跟着秦腔戏曲演员梁少琴老师学《挂画》的经历,是王乙妃最难忘的一段时光。老师要求非常严格,学戏期间,除了吃饭睡觉就在练习,每天要拍了视频发给老师,包括周末,跳凳子每个动作要跳50下,每一种手绢花都要200个,“这个戏虽然是我学得最辛苦的,但也是最扎实的。”
大家都知道,学戏主打一个吃苦,在西安学习期间,每天练习量大,“班上有的学员想偷懒,练不动了,去上厕所躲一会儿吧。这一躲,所有人1000个深蹲。蹲完下午接着练功,练完晚上的形体课又有人累得不行了,不去了吧。老师再点名,好吧,所有人再1000个深蹲。”张凯玥她们现在已经能笑着讲出这段经历,每天2000个深蹲实在让人恼火,当时真是边蹲边抖,腿力竭了,换腰腹动作练核心,一组组换着来。一套练完,西安老师带来的学生已经累到喘,“我们都跟没事人一样,台上一分钟,真的都是台下十年功练出来的。”
哪怕到了现在,练功,也一天都不能停。“上了台,走不稳,来回晃,那可成了笑话。”学戏带给他们的,更多是坚忍。吃苦对她们来说,其实是最不值一提的。
2017年,他们在西安上学,按中专见习期“带薪上学”,每月拿到手2900元。去乡村惠民演出,凌晨五点就要出发,赶路、搭台、转场……一天几场演完,回来已经是次日凌晨。而这样演一天,一人30元。而他们,依然选择坚守,人走了,戏台空了,戏就没了。要传下去,人得在,戏才能在。
团里经费有限,大家谁都没有多抱怨过。之前有男演员迫于养家等现实原因离开,“本来男演员就少,走得还是翻跟头的。”这确实也是稀有剧种面临的困境,戏曲本来受众就是特定人群,汉调桄桄不像秦腔、京剧等,更小众,传播度不高,演员们的生存也就面临更多困难。去村子里演出,还曾遇到过台下就几个人的情况,那也要认真演完每一场,就是信念感。
希望
送戏进校园孩子们台下跟着模仿
“这几年,国家对传统文化提得也响,在外的大学生也会通过网络联系我们,想来做调研。”赵红说,以前都说戏曲是老年人看的,近年惊喜地发现并非如此,在有关部门的扶持下,2022年开始戏曲进校园,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学校的孩子们学得有模有样,有几个社团已经可以单独表演了。
王乙妃说,每次戏曲进校园,都很受欢迎。只要到学校去演出,演员们都成了“小明星”,演出结束以后,会被学生们各种堵着去签名,围到食堂里、围到车跟前,甚至去上厕所,学生们都堵在厕所门口,拿着小本本让他们签名。“孩子们都特别可爱,我们在台上表演,就有小朋友在台下学我们的动作,学我们的唱腔。”
这些,都让赵红看到了希望,这就是种子。“不是年轻人不喜欢,是年轻人以前接触得少,他没有看见过汉调桄桄,他没有被熏陶过,所以他对这门艺术陌生。”凡事都有“先入为主”,在上幼儿园时,在上小学时,就让孩子们触接到汉调桄桄,“直播间面向所有人,男女老少都能看,而且年轻人居多,是将汉调桄桄传播出去的大舞台。”深入挖掘非遗文化符号,盘活汉调桄桄非遗资源,使汉调桄桄得到了有效的保护和传承,使戏曲在广阔的天地中萌发、生长、传承、发展。
自救
直播间成另一个戏台开拓多元收入渠道也坚定00后唱戏决心
从传统戏台到直播间,是年轻团员们思路的一次转变,这也是大家为自救想的办法。
“前几年,抖音特别火,然后大家没事儿了,都爱刷抖音,这些孩子每人都有自己的抖音账号,平时就在上面秀一秀自己的基本功,跳个舞呀,唱个歌呀,还会展示自己在戏曲当中学的一些技巧。”赵红说,最开始是出于娱乐,后来慢慢发现,关注的人数是越来越多了,戏台搬进直播间,这是个自救的好法子!去年开始,抖音平台大力扶持稀有剧种直播,汉调桄桄在网上一下就火了。与此同时带来的,还有汉调桄桄在生活中重新拾起的热度。
一次偶然的机会,古欣在抖音上看到有人拍一字马视频,流量不错,她也拍了一个,一发出去,直接就火了。这让她灵机一动,所学要有所用,她便把自己的媒婆的形象搬进直播间,慢慢地,粉丝越来越多,会有不少人在直播间里互动。“每次在直播里耍棍,就有很多人来看,我还专门买了孙悟空的行头,基础就是我们戏曲的花棍。”后来名气越来越大,古欣还带着猴棍走上了央视星光大道的舞台。
现在古欣每天都直播,直播间有粉丝会刷礼物、打赏,流量好的时候,一场直播能有100多元的收益,此外,古欣还接到了几支广告,开拓了收入渠道。“粉丝想看啥,我们就播啥,唱歌跳舞、戏曲知识、专业技巧等都有。”
除了古欣外,其他演员也都在直播,慢慢也就摸索出了大家喜欢看什么。今三四月份,王乙妃开始将送戏到家门口的惠民演出搬进直播间,观看人数从一开始的几人、十几人到几百人,尤其化妆的过程中,每次直播间人都很多。“化妆时我可以跟大家互动,但等我上台了,直播间就空了,其实人数是会有流失的。后来我发现,会有几个粉丝在公屏上帮我回答其他网友的提问。”这样王乙妃特别感动,其实,坚守这汉调桄桄这门艺术的不只是他们,还有身边每个爱汉调桄桄的戏迷。
如今,直播间里的戏迷一点不比现实舞台下的少。直播间的粉丝能准确地叫出每个演员的名字,张凯玥、张凯丽是一对双胞胎,父母有时都分不清她们俩,赵红到现在也分不清她们俩,直播间的粉丝能分清。粉丝们知道每天在哪都有哪些演出,甚至会记得他们分享的每一件小事。前些天王乙妃感冒生病没直播,差不多一周后,就有粉丝在其他演员的直播间问“乙妃感冒好了吗?”这些微乎其微的细节,都让演员们暖心。
直播间带给汉调桄桄演员的,不只是另一个舞台,也不只是多了一个传播展示汉调桄桄魅力的地方,更不只是给稀有剧种的收益等方面带来了更多机遇,还提供了这个年代最难得的情绪价值。
传承
直播为稀有剧种传承提供了新可能
从最鼎盛时的人山人海,再到后来一两代人都不知道汉调桄桄,没落得差点就没了,再到现在,大家都很惦记汉调桄桄,演职人员腰都挺得很直。“汉调桄桄在直播上火起来后,热度越来越高。这些娃娃上了央视了,汉调桄桄现在一个月上了三次央视,以前摊摊都要散了,都没人愿意来。”赵红说,现在经过这代年轻人的努力,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汉调桄桄,几天没听还很惦记,会在直播间里问演出。戏曲文化本就博大精深,演员们在直播里跳段舞蹈、秀个技巧,聊些戏曲专业相关的内容,慢慢地,群众观念就转换过来了,更多年轻人就会意识到原来戏曲这么美。
汉调桄桄的年轻演员们将濒危非遗搬进直播间,他们会在直播间里讲解枪棍的区别,也会把刘耕宏的毽子操和梅尼耶变装BGM都被拿来和桄桄元素结合做宣传。渐渐地,直播间成为了汉调桄桄走出南郑区的重要舞台。有演员的抖音直播账号也累计获得了超过10万点赞,粉丝用点赞、打赏表达对她们的喜爱和支持。
“汉调桄桄”全国唯一的专业演出团体——汉中市南郑区汉调桄桄传承发展中心也注册了官方抖音账号,肩负汉调桄桄的后续传承及发展壮大的责任。在直播中,非遗不再是有距离的艺术,它有了实实在在的温度。在直播间和粉丝频繁的互动里,传承人们能够得到来自全国各地甚至海外观众最直接的交流和反馈。
“涨粉让我快乐,这意味着有跟多人关注我们汉调桄桄了。唱,肯定会继续唱下去。”汉调桄桄传承人们说,借着直播的东风,汉调桄桄的星星之火总会传出去、火起来。往近了说,这也是将汉调桄桄从00后手中交向10后的一种传承;往远了说,稀有剧种也能走向世界。
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佘欣编辑董琳